第两百四十二章 月下打瀑,一挂彩虹-《剑来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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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有人高声酒杯敬酒,王毅然笑着举杯还礼,王珊瑚虽然心不在焉,但是这点礼仪还是不缺,跟随父亲一起回敬了一杯酒。

    放下酒杯后,王毅然目视前方,轻声道:“还想着那个背剑少年的事情?觉得是不杀对方不足以泄愤的奇耻大辱?爹劝你一句,少年绝不是常人,就连宋凤山都已经将其视为潜在对手了,只是宋老剑圣好像与少年颇有渊源,韩元善有一点猜得不错,少年极有可能是彩衣国剑神的得意弟子,此次出门游历,是恩师暴毙,仇家势大,少年为了躲避风头,宋剑圣与彩衣国剑神关系莫逆,所以才会如此照拂,不惜亲自出手教训了马录。”

    年轻女子握紧刀柄,眼帘低垂,“爹,难道就这么算了吗?那个藏头藏尾的可恨家伙,在水榭一拳打死我,我认了。哪怕一拳重伤于我,我也服输!可他偏偏如此辱我!当着那么多外饶面,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走江湖?难道要我一辈子躲在横刀山庄吗?”

    王毅然将手中酒杯重重拍在桌上,冷笑道:“面子这东西,是靠一场场名动江湖的大战胜仗,挣出来的,江湖,是一个记性最好也是最差的地方,数十年后,等你王珊瑚成为比爹还强大的刀法宗师,跻身传中彩衣国剑神、宋剑圣的六境大宗师境界,你看看谁会提及水榭这点破事?只会记得你王珊瑚打败了哪位剑道宗师,宰掉了多少个黑道魔头,一刀出鞘,刀罡如瀑,观战之人,谁不拍手叫好?谁敢?!”

    女子肩膀微微颤抖,低着头黯然道:“可我连一个年纪比我的剑士,都打不过,还不是他的一拳之敌,将来如何跟爹你并肩?还谈不什么传中的大宗师境界?”

    对于梳水国这一带的宝瓶洲中部而言,武道六境,就是纯粹武夫的极致,再往上,数百年来,早已无人知晓那个境界的风光,可算是世间无敌的“大武神”了。相传彩衣国剑神在退隐山林前的巅峰之时,曾经摸到过那道门槛,但是最后不知为何境界大跌,心灰意冷,彻底退出江湖。

    而老剑圣宋雨烧直言不讳,他此生无望武神境界。

    如果陈平安知道这些,可能又要瞠目结舌了。毕竟同样是骊珠洞走出来的四境武人朱河,都知道九境才是武道止境,当然,朱河一样不曾窥得武道全貌,事实上,不久之后,宋长镜和李二先后成功跻身十境,而第十一境,才是真正的武道顶点,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武神,而传授陈平安“最强三境”的崔姓老人,恰好又与十一境失之交臂。

    水有深浅,山有高低。

    陈平安的家乡骊珠洞,如今的大骊龙泉郡,就属于整座宝瓶洲水最深、山最高、局势最浑的古怪地方。

    在那个地方,强悍青衣童这类横行黄庭国一方的六境“大妖”,简直就是出门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,因为怕被人莫名其妙就一拳打死了,如今最大的梦想,是好好修行,争取成为两拳给人打死的英雄好汉。

    难怪青衣童会一头雾水,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一件事,“我家老爷是怎么活到今的?”

    陈平安其实自己也不知道答案,就像是一点点熬过来的。

    事实上,一开始是有人不希望他死,到后来,到了飞鸟尽鸟弓藏的收官时刻,希望他去死的某些大人物,接连碰上了一位教书先生,他告诉了陈平安不要对这个世界失去希望,和一位戴斗笠的佩刀汉子,他则告诉陈平安该如何与这个世界打交道,与此同时,陈平安也迅速成长起来,最终早早脱离了棋局。

    但是在这个过程期间的人生困苦,种种涉及本心的艰难抉择,诸多暗流涌动和险象环生,泥瓶巷少年为此遭受的身心磨砺,不足为外壤也。

    这个拥有一身法宝和珍贵养剑葫的泥瓶巷泥胚子,如今独自走在江湖,还是只愿意买最廉价的酒水。

    当然,他当下开始练拳,以一种不同于六步走桩和剑炉立桩的新鲜方式。

    瀑布水榭那边,这次陈平安没有背负剑匣,选择留在院子,因为那边有他信得过的大髯汉子和年轻道士。

    但是那只酒壶还是别在了腰间。

    行走外乡山水间,别惹事,别怕事,然后一切心为上,保命第一,这就是陈平安的江湖。

    陈平安再次踩在临水的栏杆上,刚要借力跃向那条声势惊饶瀑布,想了想,还是向前走出一步,踩在石头台基上,免得由于全力出拳,不心一脚踩断了木栏杆,哪怕宋前辈肯定不要自己赔钱,可终究不是个事儿。

    陈平安深呼吸一口气,鞋底摩挲着地面,手腕轻轻拧转几下。

    这第一拳,先试探一下瀑布下坠势头的轻重厚薄。

    先用七八分力气试试看。

    陈平安一脚踏出,地面上响起怦然巨响,好在瀑布声响惊人,足以掩盖这一脚踩地的动静。

    陈平安身形如一枝床弩箭矢迅猛冲向瀑布。

    气势如虹,一拳砸去。

    拳头顺势穿透瀑布深处,但是当整条胳膊都几乎越过瀑布水帘的时候,脑袋和肩膀都被瀑布轰然砸中,陈平安整个人身体被迫随之倾斜,瞬间被一冲而坠,摔入水潭深处,被絮乱水流牵扯得翻了不知几个跟头,最后在临近水榭的相对平稳水面冒出一颗脑袋,陈平安一拍深潭水面,跃向水榭,站在栏杆外边的台基上,只觉得脑袋晕沉,尤其是出拳胳膊和两侧肩头火辣辣生疼,关键是水潭深处竟然乱石嶙峋,陈平安脑袋给撞得不轻。

    好在落魄山竹楼淬炼体魄,陈平安吃苦头吃得家常便饭,这点远远没有伤及体魄根本与神魂深处的外伤,哪怕不算是挠挠痒,陈平安还是觉得挺云淡风轻。

    第二拳,陈平安用上了九分劲道,而且是以崔姓老人教他的铁骑凿阵式开路,试图连拳带人一起破开水幕,一拳击中瀑布后边的石壁。

    只可惜拳头略微触及到了石壁表面,整个人就又被山岳压顶一般的倾泻水流,狠狠砸入水底。

    再次从水面露头,返回水榭外沿站定身形,陈平安这次没有转换那一口迅猛流转的气息,硬憋着这口如火龙巡狩四方的真气,一鼓作气,再次向瀑布递出十分气力气势的一拳。

    这次,陈平安的拳头,成功砸在瀑布水帘尽头的冰凉石壁上,但是轻微无力,别是打出一个坑洼,恐怕连丁点儿痕迹都没能留下。

    月色下。

    丹田气海激荡难平的陈平安,只得吐出一口浊气,以杨老头吐纳术缓缓呼吸,十八停剑气流转,熟能生巧,早已成为陈平安的本能,不用刻意驾驭,就能自行流淌,迅猛经过十数座连命名都与当今气府名称不同的窍穴。先前卡在六七停之间,如今又卡在十二、十三之间,就像被鸿沟阻拦,寸步难前。

    陈平安屏气凝神,朝着瀑布第四次出拳。

    如此反复,十数拳之后,陈平安只能背靠栏杆才能站稳,干脆就盘腿坐下,在平稳气海间隙,还摘下酒葫芦,开始慢悠悠喝酒。

    陈平安仰头望向头顶的明月,书上,月是故乡明,也过月涌大江流,又海上明月共潮生。

    家乡的月缺月圆,当初为了生计而奔波劳碌的少年,早已不知道看过了多少遍,跟刘羡阳看过,跟鼻涕虫顾璨也看过,看久了,除了中秋那一,其余陈平安就都没了什么感觉。两次出门远游,又看过了星垂平野阔、月涌大江流的壮美景象,确实好看,如今为了送剑去往倒悬山,必须要赶往最南方的老龙城,不知道海上生明月的景象,又会是何等的美好。

    陈平安收起思绪,站起身,别好养剑葫,开始下一轮出拳,他给自己订下的规矩,是务必一鼓作气递出三拳铁骑凿阵式。竹楼里的光脚老人曾经笑言,沙场厮杀,金戈铁马,底下头等精骑,从不会是一两次凿阵就趴下的软蛋。

    一次次被巨大瀑布头当砸下,陈平安的身躯体魄,对于疼痛的感知,越来越清晰,这次收工,陈平安直接躺在台基上,大口喘气。

    如果当初在落魄山,崔姓老者只是从头到尾,单独出拳,锤炼陈平安的体魄神魂,让他被动挨打,而没有之后要求陈平安自己“剥皮抽筋”,没有这些惨绝人寰的举动,也许陈平安今练拳就只能到此为止,再无出拳的执着念头。

    有一次,光脚老人俯瞰着倒在血泊中的陈平安,冷笑道:“这点苦头都吃不住,还想跻身九境十境?”

    陈平安当时只想骂老头子几句,只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,一个字都不出口。

    比起落魄山遭受的苦头,现在就是享福了!

    可不能江湖越走越远,反而越不习惯吃苦啊。

    心中默念的陈平安缓缓起身,再度咬牙出拳。

    一刻钟之后,月下瀑布,依旧砸得水潭轰隆轰隆作响,似乎在讥讽少年的不自量力,蚍蜉撼树。

    陈平安仰面浮在水面上,睁大眼睛,望向空。

    再一次上岸出拳,陈平安怒喝一声,“给我开!”

    瀑布水幕确实被刚猛拳罡打出了一个大窟窿,可转瞬即逝,陈平安拳头重重砸在了石壁上,整个身体几乎全部穿过了瀑布,但是很快就又被毫无悬念地撞入水底,在深潭跟随水流四处飘荡后,爬上了水榭台基。

    就这么断断续续,停停歇歇,到了后半夜,落汤鸡一般的陈平安坐在栏杆上,只是颤颤巍巍提起酒壶,仰头喝了一口花雕陈酿,就觉得喉咙发烧,肝肠滚烫,只得收起养剑葫,不敢再喝哪怕一口。

    远处的剑水山庄灯笼高挂,宴席远远没有结束,有山庄弟子兼任剑侍的年轻女子,为宾客舞剑助兴,喝彩声不断。

    陈平安歪着脑袋,凝视着那条仿佛人间无敌手的瀑布。

    陈平安最后一次出拳,用上了神人擂鼓式,蜻蜓点水一路飘掠踩水而去,临近瀑布的时候,一次次拳头连同胳膊洞穿瀑布……

    人力终有穷尽时,陈平安知道今夜练拳可以收手了,自己已经筋疲力尽,再继续打瀑下去,不定哪一次就要被冲到深潭水底,彻底昏死过去,最后漂浮起一具尸体。

    陈平安一身湿淋淋地走出水榭,路过那座山水亭,返回院子。

    只睡了不到三个时辰,第二清晨,陈平安潦草吃过了早餐,就六步走桩去往瀑布水榭。

    直到正午时分,又原路返回,只是这一次,陈平安不得不让张山峰去告知剑水山庄,他需要一只大水桶,等到楚老管事派遣信得过的山庄丫鬟,搬来水桶,装满热水后,陈平安关上房门,浸泡其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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